大上海裡的科創人——寫在第八個“全國科技工作者日”之際
上海的前世今生,與創新密不可分。
1700年前,當地漁民新創了一種叫“扈”的捕魚工具,把這一帶叫作“扈瀆”,慢慢地演化成上海的簡稱“滬”。
1958年,24歲的技術員戚南強,接到一個“神秘任務”,與一群同齡的年輕人造火箭。兩年后,沖天“第一炮”——探空火箭“T-7M”在上海一片灘涂上直飛雲霄……雖然隻飛了8公裡,毛澤東主席卻為它點贊:8公裡那也了不起!
新中國成立以來,上海一直是中國科技創新方陣的“王牌”:第一台萬噸水壓機投產,第一艘萬噸輪起航,第一個千萬噸級現代化鋼鐵基地……
進入新時代,全力建設具有全球影響力科創中心的上海,又盛開眾多創新之花:國產大飛機一飛沖天,國產大郵輪乘風破浪﹔集成電路“芯”火正旺,人工智能頭雁飛翔,自主創新藥揚帆出海﹔新能源汽車風馳電掣,人形機器人大放異彩,低空經濟“搶跑”未來……
從0到1,從1到10,從10到100,在第八個“全國科技工作者日”來臨之際,讓我們從那些閃亮或未曾閃亮的時刻和名字講起。
2023年11月29日在張江科學城舉辦的上海科技創新成果展上拍攝的基礎研究重大成果展台。新華社記者 方喆攝
不是不想摘桃子,但種樹有種樹的收獲
2023年8月7日,華虹公司登陸科創板,成為科創板年內最大IPO。此時,華虹已在半導體制造領域深耕超過25年,立足先進“特色IC+功率器件”的戰略目標,成為全球第六大晶圓廠、國內第二大晶圓廠。
這一日,華虹公司董事會主席張素心在朋友圈寫道:“集成電路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鬆,我們在一起去追尋遠方的遠方……”
這一年,張素心已經59歲,但在集成電路龍頭掌門人中,還算比較年輕的。此時,芯原創始人戴偉民67歲、中微半導體創始人尹志堯79歲,75歲的中國集成電路產業開路人之一張汝京,正在臨港新片區的上海積塔,持續耕耘。
國家在半導體產業發展領域的號召,讓年輕的戴偉民感受到發展芯片產業的決心。2002年前后他回到上海張江,讓他印象最深的是,剛到張江時,為了節約電,不少人星期三都“默契地”不使用電梯。穿著“格子衫”、背著雙肩包的“張江男”,長期處在上海相親市場的“底層”。
中國恐怕隻有張江這一小塊地方,同時擁有郭守敬路、祖沖之路、張衡路、李時珍路……歷經數十年發展,一座以創新為名的科學城拔節生長。
向創新要動力,張江已集聚高新技術企業1900余家,外資研發機構逾180家,“硅谷”“藥谷”相繼崛起。2024年,張江創新藥表現亮眼,已收獲3款一類新藥、1款原研藥。
初建時,規劃者曾對這裡究竟招引什麼項目,進行了一輪輪的籌謀。最終選定集成電路這一戰略性新興產業時,也有人主張:“是不是引些立竿見影出成果的?”
國家戰略的迭代,始終指引著張江的選擇。從發展初期,瞄准國家急需但風險高的集成電路等“硬骨頭”,到聚焦基礎研究,為全球用戶提供大科學裝置群,張江的創新都是從夯實基礎開始的。
刻蝕機,是芯片制造最重要的設備之一。在張江,當時已過六旬的尹志堯回國創辦的企業——中微半導體,已經是台積電先進工藝產線的供應商。
在中微,有一個規矩:加盟企業的各路人才,不能帶來原單位的一片紙、一行代碼。公司項目討論會上,如果有一個人說“我以前的公司怎麼做”,會被負責人打斷,“你可以帶基本邏輯、思路過來,但我們不按照你以前公司的做法做。我們要從頭重新做”。
尹志堯回國“從頭做”時,刻蝕機在國內還鮮有資本問津。作為上海主力國有科創基金,上海創投向尹志堯提供數千萬元啟動資金,給了中微“第一桶金”。
2014年6月,就在上海建設國際科創中心“鳴鑼”后不久,《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發布,中微成為第一家“大基金”投資的企業。國家戰略和上海擔當,同頻共振,上海國資歷時十余年、總投入10億元長期“陪伴”,如今中微已發展為全球五大刻蝕機供應商之一。
不想摘桃子,種樹有種樹的收獲。
“很多人認為上海錯失了‘快’的機會,但事實上,上海甘坐冷板凳,而且選擇了最硬的骨頭來啃。在張江,還有中芯、華虹宏力、芯原、瀾起和上海微電子。”尹志堯說,今天的上海已成為全國集成電路產業最集中、綜合技術水平最高、產業鏈最為完整的地區。
如今,張江高新區共誕生435家上市企業,平均每平方公裡就有1家。
中國芯片事業從張江菜地上崛起的故事,可視為上海國際科創中心建設的一個縮影。2023年,上海戰略性新興產業總產值佔規模以上工業總產值比重為43.9%,集成電路、生物醫藥、人工智能三大先導產業規模達到1.6萬億元。
在上海科創發展史上,也曾有過“以服務經濟為主,是不是意味著不需要發展制造業了”“一些發達國家大都市的模式能否照搬到上海”等疑問。當時,有學者表示“警惕上海從投資驅動直接轉到財富驅動”。2007年,上海就提出要努力走出一條“依靠科技進步帶動經濟社會發展的新路”,堅持工業比重底線、避免“脫實向虛”等規則,一直保持至今。
在上海社科院區縣研究中心主任陳建勛看來,當土地資源越來越稀缺,產業的附加值怎麼才能提上去?張江用創新驅動為上海提供了模板,上海為中國做出了示范效應。
保障“寧打一口井,不挖十個坑”的先行
5月10日,新修訂的《上海市科學技術進步條例》表決通過。這部“溫暖”之法,用制度“呵護想象力”。
新修訂版本裡,明確上海要建設“基礎研究先行區”,在選人選題、經費投入、組織評價等方面創新管理機制,開展先行先試。首提“先行區”,對標的方向說到底就六個字:高風險、高價值。
進入“無人區”意味著,沒有經驗可循﹔制定政策時,難免有對失敗的擔憂。
但要解決“卡脖子”問題,就得先鬆綁“卡腦子”的束縛。
上海市科委基礎研究處處長宋揚說,先行區更加注重選人而不是選項目。“基礎研究的關鍵還是在於人,希望通過先行區能選到一批有潛力、有能力、有基礎、有情懷、有追求的優秀科學家,給予他們充分的信任和長周期的保障。”
支持他們“寧打一口井,不挖十個坑”。
大模型最火熱的當下,上海的有關領導在調研時,經常問科學家的是:“這或許是率先走通的一條路,但它一定是成功道路嗎?是唯一一條路嗎?”
完全有可能有另一條路,探路,還依賴基礎研究再突破。
2024年初,上海數學與交叉學科研究院揭牌,擬通過10余年努力,向人工智能的基礎——數學發起長時間攻關。用研究院副院長胡森的話就是,“不要求論文一大堆,但要對數學學科的發展產生世界級、原創性貢獻”。
為此,研究院設置長周期的評價機制、有全球競爭力的薪資待遇,小到提前給科學家租房,大到團隊整建制落地,政府部門做好科學家的“后勤部長”。
裝修時數學家們提出一個“小要求”:無論是走廊、會議室,還是辦公區、休閑區,都安上黑板,讓大家把“突如其來的靈感”記下來。短短幾個月,研究院吸引了40余位知名數學家,來自全球十余個國家和地區。
中國科學院院士蒲慕明曾有過一段精辟的比喻,在某一領域新技術突破前,我們需要培養“探險家”,看到新天地。之后“探險家”們可以做“導游”,帶著別人在這一領域做科研,並成長為新領域的領軍科學家。
加強基礎研究,是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迫切要求,更是建設科技強國的必由之路。上海重點圍繞完善選題和任務形成機制、擴大基礎研究多元投入、優化科技資源聚焦配置、深化分類評價改革等,不斷強化前瞻性、戰略性、系統性、帶動性布局。
十年耕耘,穩扎穩打。上海基礎研究投入,從2013年的54.87億元上升至2022年的180.59億元,近10年平均增長14.15%,佔全社會研發投入比重提升至9.11%。2014年,上海在《自然》《科學》《細胞》等三大國際頂刊上發表論文僅20余篇﹔2022年和2023年,這一數字上升到120余篇,其中封面文章的全國佔比穩居前列。
科創要做時間的朋友,沒有那麼多立等可取。
“大光源來了!”5月15日,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建設項目上海光源線站工程通過國家驗收。
要知道,2016年以前,上海隻有“超級顯微鏡”這一個大科學設施,其立項也曾歷經爭議和挫折。目前,上海正在建設全球規模最大、種類最全、綜合能力最強的光子重大科技基礎設施集群,方圓2公裡,能驗証“最先一公裡”的多種極限假設。
“五一前最后一個工作日,我看到上海光源食堂滿滿都是人,大部分都是用戶。”中國科學院原副院長、張江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辦公室常務副主任施爾畏說,最初,很多人擔心光源“吃不飽”,如今光源近乎滿負荷運行。
開放15年來,上海光源服務超4.7萬名用戶,成為我國目前用戶最多的大科學裝置。用戶基於此,發表研究論文超過1萬篇。
“布局基礎研究,確實可能需要時間﹔但相信大家共同努力,一定會有收獲。”上海市科委主任駱大進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一個“敢”字看“大小”
上海很小。從面積上看,在四個直轄市裡墊底,僅佔國土面積的0.06%。可提起時,人們常說,“大上海”。
“大”之於上海科創,到底意味著什麼?
2017年前后,記者曾參與過上海一個區級人工智能產業布局閉門會。當時,醫療、金融、辦公、交通……到底在哪個方向重點布局,加速“智能+”,眾說紛紜。
一位區級科委主任說,恐怕既不能是單項創新、也不能只是應用創新,要考慮更全面的布局、更底層的技術。
2018年9月世界人工智能大會在上海召開,浦東、徐匯兩個AI產業集聚區亮相,政府主動把交通、治理、金融等全方位開放出來,讓AI“揭榜挂帥”﹔1年后,十余款產品挂上大會的“人工智能芯片牆”,布局底層的關鍵核心技術﹔上海人工智能實驗室落地,“書生”“天際”“風烏”等大模型陸續推出﹔人形機器人接近量產,具身智能把大模型帶入物理世界。
不僅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車“4小時產業圈”、全長三角造機器人,大飛機、大郵輪、大型醫療影像設備等“鏈主”鏈住上下游……抓經濟,正在超越簡單的項目思維,看到項目、產業要素之間的耦合,在空間布局上形成產業生態。
大,意味著在創新戰略之“超”之“特”。
在上海市鬆江區,干部群眾常津津樂道一個“母雞”還是“公雞”的故事。
2016年前后,鬆江房地產用地出讓價格達每畝數千萬元,工業用地每畝僅100萬元左右。在大家眼裡,房地產是“公雞”,叫得響,但隻能一次性受益﹔實體經濟則是“母雞”,可持續“下蛋”。
是要一錘子買賣的“公雞”,還是要持續“下蛋”的“母雞”?圍繞兩種截然不同的區域經濟發展路徑,全區開啟大討論。立足新發展理念,最終統一認識:新的經營性用地指標,不搞房地產,發展先進制造業!
2016年5月,一條從無到有的“G60科創走廊”啟航。如今,這條穿越長三角地區的高速公路,因所經之地和周邊城市“干部敢為、地方敢闖、企業敢干、群眾敢首創”,被納入《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還被寫入“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
“科創立區”,一區一科創品牌,既結合區內資源稟賦、又差異化發展,逐漸成為上海16個區“比學趕超”的“標配”。
閔行區,緊緊環繞上海交通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寶藏”,在黃浦江第一灣,打造“大零號灣”﹔青浦區,沿著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依托青山綠水,打造“長三角數字干線”﹔楊浦區,打通校區、社區、園區,“畢業到創業”零距離,打造“創新秀帶”……
勇於把校園周邊最好的資源,配套給轄區內復旦、同濟、上財等高校做成果轉化,成就了楊浦18萬在校大學生,源源不斷的“18歲”創新活力,在金融危機、疫情沖擊等時期“逆勢增長”,被稱為“楊浦有股勁”。
“面向未來,還得繼續重振以‘四敢精神’為內核的一股勁。”楊浦區委書記薛侃說,2024年開始,區領導分工擔綱“重點產業鏈鏈長”,堅定不移向全過程、全鏈條創新要新質生產力。
大,意味著創新環境之“精”之“優”。
如果有心去查詢泰坦科技、米哈游等創新型企業,會發現他們的注冊地都是:上海市徐匯區欽州路100號。這一“神秘”的地址,是全國第二家、上海第一家科技企業孵化器——上海市科技創業中心所在地。
兩棟不起眼的樓,已孵化出累計千億元產值企業,被不少創業青年戲稱為“科創產房”。以這棟樓為起點,東方財富網創始人其實、泰坦科技創始人謝應波、米哈游創始人劉偉等擁抱創新大潮,他們不僅在同一個樓層,甚至有些在同一個辦公室待過,如今成長為金融服務、科學服務、“科創+文創”等賽道“隱形冠軍”。
現在,走進中心的綜合辦公室,工作人員辦公的場所30多年沒有翻新。有限的資金,都為企業提供更優良的辦公環境和公共服務。
2023年,高質量孵化器建設成為上海科創的重點工作之一。孵化出谷歌的全球知名孵化器璞躍繼續加碼上海,長三角區域創新中心建成運行,在璞躍全球創新中心中僅次於硅谷總部。
璞躍中國首席執行官徐潔平觀察到,科技創業氛圍正在被點燃,大量“腰部企業”瞄准新質生產力“加速”。“未來10年,上海必將成為國際科創中心。大校大所催化科研密度大,大賽大會帶來人才密度大,協同集聚決定產業密度大。”
大,意味著創新基石之“穩”之“重”。
駱大進用三個“全”來解釋這種大:強化“全過程創新”,促進“全鏈條加速”,激發“全社會活力”。
2014年5月,“加快向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進軍”的新使命,讓上海的發展定位從“四個中心”拓展為“五個中心”。《中國區域科技創新評價報告2023》顯示,上海綜合科技創新水平持續保持全國第一。
但必須承認的是,距離“具有全球影響力”這一目標,仍面臨很多難題:寸土寸金的超大城市,怎麼守住制造業的比例底線?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能否建立更具韌性的產業鏈優勢?長三角創新協同中,怎麼做到產業一體化而非一樣化?科創中心建設,怎麼和其他“四個中心”互為倚重、彼此賦能?
越是要在高位“奮力一跳”,越要當好“施工隊長”,學會給科學家當好“服務員”,在特色優勢產業上當好“行家裡手”。
2023新年,一艘“中國紅”的貨輪越過藍色地中海,抵達意大利那不勒斯灣。世界首款75cm超大孔徑磁共振登陸歐洲,中國高端“智”造,反向輸入到技術發源地。誕生於上海的聯影集團,從創業開始,就以產品的創新力,面向全球市場布局。
“聯影小鎮”“華為小鎮”……聚焦龍頭企業,上海正在設置一個個創新“樞紐”,培育更多原創力強的科技領軍企業。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離不開科技、教育、人才的戰略支撐,上海在這方面要當好龍頭。以科技創新為引領,加強關鍵核心技術攻關,促進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加快培育世界級高端產業集群,加快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不斷提升國際經濟中心地位和全球經濟治理影響力。
努力創造令世界刮目相看的新奇跡,全力以赴是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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