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這個時節，城市的大街小巷就開始彌漫著桂花沁人心脾的香氣，並逐漸蔓延上我們的餐桌，延續到我們的味蕾，桂花糕、桂花酒釀、桂花酒……桂花味的加入讓食物也多了一份別樣的韻味。而當我們細心留意，會發現廚房中以“桂”為名的食材還不少：桂皮、桂葉、肉桂粉……它們也都來自桂花樹嗎？這些“桂”字輩之間又有著怎樣的關系呢？

其實，中國人對“桂”的了解和熟悉，是一個漫長又充滿詩意的過程。

1、“桂”字的最早代言人：不是桂花，是桂皮

最早記錄“桂樹”的人，是戰國時期的楚國詩人屈原，在他的詩歌《離騷》和《九歌》中，就有“沛吾乘兮桂舟”等詩句。而迄今為止考古人員發現的最早“桂”字，出土於湖北荊門楚墓中的包山楚簡。漢字雖然經歷過很多次字體的變化，但兩千多年前的“桂”字卻和今天沒有太大的區別。

從這些記錄可以看出，“桂樹”來自南方的楚國。在先秦時期，“桂樹”主要是用來制船或房屋，並且“桂樹”還帶有香味。也就是這個特征，說明此時“桂樹”並不是我們今天熟悉的桂花樹（Osmanthus fragrans），而主要是樟科桂屬植物，其中就包括肉桂（Cinnamomum cassia）。這是因為肉桂樹全身都帶有香味，桂花隻有開花時才帶有香氣。

（肉桂，周洪義拍攝。圖片來源：中國植物圖像庫）

肉桂樹是一種高大的喬木，並且樹干中含有的肉桂醛等物質具有一定的殺菌防腐作用。當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中原地區的人對於“桂樹”這種優質的木材也更為熟悉。在今天的廣西地區盛產肉桂，因此得名“桂林”，這個名字也一直流傳到了今天。到了漢代，在長安的皇家園林上林苑中就已經移植有肉桂樹，后來皇宮中還出現了用肉桂樹的木材修建的桂殿、桂宮。在民間，此時就出現了“月中有桂樹”的傳說，漢代的畫像磚中就有“桂樹”和蟾蜍在月亮中的描繪。

而此時的桂花樹，還處於“養在深閨人未識”，在南方不同地區有著“木樨”“九裡香”“金粟”等很多名稱，“桂樹”只是一些地區對它的別稱。雖然在今天的我們看來，兩個物種間親緣關系很遠，形態上也有明顯差異。但是對當時的人來說，這兩種植物都來自遙遠的南方，都是四季常青，都帶有香味，也都生活在丘陵山坡之上，所以在當時就混為一談了。

2、吳剛伐桂：砍的不是桂花樹，是肉桂樹

到了三國兩晉時期，隨著觀察的深入，人們開始意識到了二者並非同一物種。在西晉嵇含的《南方草木狀》中，就記錄了三種“桂樹”。而“七步成詩”的曹植，更是寫下了一首《桂之樹行》：“桂之樹，桂之樹。桂生一何麗佳！揚朱華而翠葉，流芳布天涯”。這是公認第一首明確描寫桂花的詩歌，也就意味著桂花開始進入大眾的視野。

從了解到熟悉，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唐朝是詩歌的時代，也是一個尤愛“桂”的時代。根據《全唐詩》不完全的統計，唐代詩人至少有1350首詩歌描述了“桂樹”，其中很多詩句至今依然為人們耳熟能詳：“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王維《鳥鳴澗》），“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白居易《憶江南》），“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張九齡《感遇十二首·其一》）……在詩人的眼中，“桂樹”不僅香氣濃郁，更被賦予不畏嚴寒，堅貞不屈的品格象征意義：“自言歲寒性，不知露與霜”（王績《古意六首》）。

還有大家耳熟能詳的“吳剛伐桂”的故事，段成式《酉陽雜俎》就記錄了月亮上有棵巨大的“桂樹”，永遠也砍不倒，一直是枝繁葉茂。在唐代還有“折桂”的說法，意為在科舉中考取進士，可以看出此時的“桂樹”被賦予了更多精神文化上的屬性。

不過，后來的研究者發現，這些詩句裡有些描寫的是桂花，有些其實是肉桂。由於唐代相對溫暖，原本生活在我國西南部的桂花樹，也已經可以作為觀賞植物移植在長安城的庭院之中了，但是肉桂樹依舊是當時重要的資源，所以二者在這個時期不得不共享“桂”的名號。

3、后來居上，桂花從宋代開始成了文人墨客心頭好

宋朝人也同樣喜愛“桂樹”。也就是從此時起，詠桂的對象從肉桂徹底變成了桂花，肉桂隻能藏身於廚房了。對其影響最為深遠的人物之一，就是兩宋交替之際扶大廈之將傾的民族英雄李綱。他是當時堅定的抗金派，曾組織“東京保衛戰”守護都城。李綱一生特別喜歡桂花，不僅寫過眾多描繪桂花的詩句和文章，甚至連自己的書齋就叫“桂齋”。后來清代的名臣林則徐，為了表示繼承李綱的愛國遺志，同樣用“桂齋”命名自己的書房。

與此同時，詩人們不再只是把桂花當作秋天的點綴，而開始對其本身進行更為細節的刻畫。“微舒嫩葉玉剪碧，巧綴碎顆金排黃。木如犀理自堅致，噴作十裡旃檀香”（李綱《岩桂》），“亭亭岩下桂，歲晚獨芬芳”（朱熹《詠岩桂》）。宋代的文人願意把桂花比作君子，歌頌其高貴的品德。

到了明清時期，桂花開始“飛入尋常百姓家”。這一時期園林造景中，總是不能缺少桂花樹的身影。蘇州留園的“聞木犀香軒”，網獅園的“小山叢桂軒”，滄浪亭的“清香館”都是以桂花得名，甚至連皇家居住的故宮和頤和園中，每到農歷八月十五也少不了桂花的清香。在長期的栽培和馴化過程中，桂花也從野生的淺黃花色逐漸培育出“丹桂”“金桂”“銀桂”“四季桂”等不同花色和花期的品系。

更多的氣味與口感，也開始以桂花香進行描述。生長在嶺南地區的龍眼（Dimocarpus longan），在明代的《本草綱目》中還沒有“桂圓”的別稱，但是到了清代的《本草綱目拾遺》中就有了明確記錄。荔枝（Litchi chinensis）中的“桂味”品種，也是因有桂花味而得名。

4、香葉，其實是“外來物種”月桂的葉子

除了國產的“桂樹”，隨著我國逐漸的開放和交流，外國植物也有爭奪“桂冠”的競爭者。月桂（Laurus nobilis）原產於地中海地區，它可能很早就隨著“絲綢之路”傳入我國，不過月桂被人熟知還是伴隨近代西餐開始流行。古希臘人特別喜歡月桂樹，還會把它的枝葉編成頭冠授予奧林匹亞運動會的冠軍，因此“桂冠”也就成為了勝利者的代名詞。非常巧合的是，西方人也喜歡用詩詞歌頌月桂樹，而東方的“蟾宮折桂”和西方的“摘得桂冠”異曲同工地都象征著勝利。

月桂也不負“桂”之佳名，它的葉片可以增香祛異，所以在煮肉的香料包或者火鍋底料中，它甚至直接就以“香葉”為名出現。

此外西式糕點中還很喜歡用錫蘭肉桂（Cinnamomum verum）的褐色粉末做調味料，這種植物雖然和我國產的肉桂都是樟科桂屬的植物，制取的桂皮也很相似，但它原產地卻在南亞，味道也要比肉桂更加清淡香甜。

（桂木的果實，蘇麗飛拍攝。圖片來源：中國植物圖像庫）

而在廣東、海南和雲南等地的菜市場，有時候還能見到桂木（Artocarpus parvus）的果實，外形就像是小號的柚子，裡面的果肉酸酸甜甜，是很有開發潛質的一種野生水果。

說了這麼多，你記憶裡的“桂”，又是什麼味道呢？

作者：何慧中，農學專業碩士，科普工作者

審核：王康，國家植物園科普館館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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