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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創作與科技創新,該怎樣雙向奔赴

陳春有
2023年10月26日08:38 | 來源:科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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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讀者對中國科幻的興趣和需求越來越大,科幻市場供給亟須豐富壯大,要想方設法鼓勵更多人寫科幻作品,才會有好作品涌現,現在中國科幻作家的數量還很少。”科幻編輯、暖夜工作室創始人丁詩穎參加完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后如此感慨。

10月22日,大會在成都落下帷幕。5天裡,國內外科幻愛好者用多種多樣的形式,慶祝他們獨有的“節日”。2021年12月,在華盛頓舉辦的第79屆世界科幻大會上,成都擊敗法國尼斯、美國孟菲斯、加拿大溫尼伯等地,成功拿下此次大會的舉辦權。

從劉慈欣小說《三體》獲得科幻大獎“雨果獎”開始,到電影《流浪地球》的大“火”,中國掀起了新一輪科幻熱潮。

科幻作為一種文學體裁,自19世紀誕生至今,始終與科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歷經200年,科幻為何能保持如此高的熱度?如何讓科幻與科技創新更好地互相成就?還需要哪些力量共同發力,促進二者持續繁榮?近日,記者採訪科學界、產業界以及科幻創作人士。

科幻具有經久不衰的魅力

近些年,中國科技快速發展,一系列重大科技成果相繼涌現,不斷激發著文藝創作者的想象力。

“科技發展和科學幻想是一種雙螺旋上升的關系。”未來事務管理局創始人兼CEO姬少亭認為,越來越多的技術進入大眾視野后,變得不再陌生和遙不可及,人們期待了解人與技術的關系,關心未來現實世界的走向。同時,科技推動工業發展,電影工業基礎愈加完善,使得在影視創作方面,“創作者有機會通過復雜的工業奇觀,展現出科學世界的特殊之美”。

白鎧安是德國青年物理學者,目前就職於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他認為,科幻作品的敘事,是由作家、讀者甚至消費者的相互作用構建的。

“人們看到科幻創作中未來世界不同的可能性后,對迎接未來家園會做出基於比較和思考的更優選擇。”白鎧安舉例說,有些科幻作家對未來城市的想象十分著迷,他們關心城市如何變化、關心在何處居住,他們對人類頭頂上這片廣闊的空間思緒萬千,提出在太空建造未來城市的想法,還提出了新型建筑材料或許需要通過組裝機器人進行多維打印。

但白鎧安坦言:“最終實現這樣的想法,至少需要兩三百年。道路雖然曲折,但由科幻故事描繪的技術願景,激勵著科學家去探索技術背后的科學原理,一步一步把想象變成可能。”

社會發展需要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等領域人才,而科幻作品作為媒介,一直引領大眾愛上科學,甚至步入科學研究殿堂。

“我就是受到科幻小說的直接影響而走上了科學的道路。”北京高壓科學研究中心德國科學家托馬斯·梅爾直言。

高中時,托馬斯·梅爾熱衷於閱讀科幻小說,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地心游記》是他最喜歡的科幻小說之一。該小說講的是一批地質學家通過火山口進入地下世界,探索地球內部的奇妙景觀和生物。書中廣博的科學知識和瑰麗奇妙的想象讓托馬斯·梅爾喜歡上了物理,促使他在大學時選擇物理專業,並最終成為科學家。“這就是科幻的魅力。”托馬斯·梅爾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盡管《地心游記》是一部虛構作品,卻在當時引發了人們對地球內部結構和地質現象的探索欲望。

“這跟我正在從事的高壓科學研究密切相關。我們需要在實驗室裡模擬和研究高壓環境下的物質行為,幫助人類理解地球的演化過程以及地球內部的物質性質。”托馬斯·梅爾說。

科幻作品常常關注人工智能、基因編輯、環境變化等對人類的影響。

丁詩穎和她的團隊正在引進意大利科幻作家弗朗西斯科·沃爾索主編的《太陽朋克》選集。在她看來,在人類面臨環境危機的時代,環境可持續發展議題能為讀者提供有價值的思考和啟示。

丁詩穎還提到威廉·吉布森的《神經漫游者》和菲利普·迪克筆下的《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這些故事告誡人們,在享受科技發展帶來的進步和便利時,也要警惕技術的負面影響,不能過度依賴技術創造出的虛擬世界。”丁詩穎說。

姬少亭是個技術樂觀主義者,她贊同劉慈欣的觀點——技術是前進的,技術產生的問題,人類最終也能靠技術解決。

對此,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合肥微尺度物質科學國家研究中心副研究員袁嵐峰表示認同。在他看來,科幻最獨特的功能是鼓舞性作用。“好的故事,最難能可貴的始終是人類在面對困難和挑戰時,表現出的創造條件、改善環境、最終戰勝困難的勇氣。”他以儒勒·凡爾納筆下的《神秘島》為例,該小說主人翁深信人類無窮的創造力和科學的巨大力量將使人類建立一個美好的未來,“這種樂觀主義精神給予持久的溫暖和力量,這正是人類社會所需要的”。

科幻創作進入利好時代

科普工作對於提高人口的科學素質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一系列科普政策出台。

2022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新時代進一步加強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的意見》,強調新時代應進一步加強科普工作,重點解決“高質量科普產品和服務供給不足”等問題。

根據今年第十二次中國公民科學素質抽樣調查結果,2022年我國公民具備科學素質比例達12.93%,較2020年的10.56%提高了2.37個百分點。而《全民科學素質行動規劃綱要(2021—2035年)》要求,到2025年我國公民具備科學素質的比例超過15%。

科幻將大有可為。雖然不等同於科普著作,但科幻作品在承擔科普功能上具有天然優勢,新的發展機遇同樣吸引著科幻創作者們。

2019年,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宣布成立科幻專業委員會,積極吸納包括作者和編輯在內的科幻會員﹔2020年底,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又宣布成立科學與影視融合專業委員會。

2023年5月,中關村論壇首次把中國科幻大會作為平行論壇,舉辦科幻展、科幻電影展等特色活動。及至幾天前的世界科幻大會,科幻已然成為網絡熱詞。

從政策、平台到項目活動,科幻創作均得到大力支持。說起這些,姬少亭感觸頗深:“對科幻創作者來說,現在是最好的時代。政策導向讓社會各界主動擁抱科幻圈。”

2016年,她創辦未來事務管理局,團結科幻作家群體,專職孵化創作人才。這些年,她所主導和參與的事情,都得到不同層面的支持。

在中國科學院科學傳播局的支持下,中國500米球面射電望遠鏡FAST主體結構在貴州喀斯特天坑中架設完成之際,劉慈欣、韓鬆等科幻界代表參加了落成儀式。親歷現場,劉慈欣深受震撼,他在《三體》中就寫到的射電天文望遠鏡有了現實對照。

2019年,“科幻作家走進新國企”活動邀請作家走進企業科研生產現場,探訪大國的“智”造之路。參訪作家以大國重器為靈感創作了《大國重器》一書,2022年出版的這部作品共收錄了13篇優秀的科幻小說。主題包括:高原之上的光伏電廠陣列中暗藏著未來星際飛船靠搜集星光進行遠航的秘密,托卡馬克核聚變的高溫熔爐進化出一個與人類迥異的智慧文明,中國航天將一群孩子送去月球參加夏令營……

由中國科幻研究中心、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共同發布的《2023中國科幻產業報告》顯示,2022年,中國科幻產業總營收達877.5億元。

在姬少亭看來,“今天的市場購買力足夠強大,科幻已發展成為大眾文化。網絡的發達也讓大多數網友成為潛在的科幻受眾”。

2022年上線的B站科學紀錄片《未來漫游指南》,未來事務管理局擔任了科幻顧問。在這部紀錄片中,劉慈欣作為講述人,沿著亞瑟·克拉克等大師留給后人的啟迪,與全球最具前瞻性的科學家一起,探究哪些科學技術和科幻設定影響過劉慈欣的《三體》創作,以及這些技術在現實中的發展進程。該紀錄片一經發布,就獲得了相當高的關注度。

科技創新與科幻創作的相向而行,讓升溫之勢突破原有圈層。除圖書、電影、電視、繪畫、動畫、游戲等傳統表現載體,VR、MR等新興媒介形式,也幫助科幻作品更容易觸達大眾。

科幻產業需要更多劉慈欣

盡管“科幻創作被持續繁榮的消費市場寄予了更多期待”,但姬少亭提醒,“科幻這一類型的產品,還未整體性地進入大眾的文化視野。”

中國科幻產業整體發展勢頭迅猛,但無論是科幻產品還是原創改編,現在都圍繞少數人的少數作品。

袁嵐峰坦言,目前《三體》這樣的硬核科幻作品還相對較少,僅有一個劉慈欣是不夠的。讀者關注《三體》等作品是好事,至少讓更多人注意到科幻這個領域。

根據《2023中國科幻產業報告》,目前中國科幻閱讀市場仍以劉慈欣這樣的頭部作家以及國外譯介而來的經典科幻作品為主。微信讀書“2022出版科幻類圖書閱讀量TOP20”中,譯介作品佔18席,本土原創作品僅佔2席,一些外國經典科幻圖書穩居推薦榜單前列。那麼,如何促進科幻創作形成新突破?

袁嵐峰認為:“科幻作家要有現代科學的知識基礎,比如了解量子力學和相對論,才能寫出經得起推敲的科幻作品。”

科幻作家、知乎答主王諾諾則建議,創作者要善於從科普內容中找尋靈感,她跟記者分享了自己的一段創作經歷。

有一次,看到一篇很有趣的科普文章,瞬間文思泉涌,經科普作者本人授權后,他們合作共同創作了科普文章新的故事情節。

膾炙人口的科幻作品,可以把科學原理更好地傳播出去,對建立起崇尚科學的文化氛圍很重要。

袁嵐峰也以《三體》掀起的科普熱潮為例說:“它不僅引導受眾主動了解‘量子通信’這一專業術語及其內涵,還促使科技工作者專門撰寫解密《三體》中科幻情節與技術設定的書籍,如物理學家李淼的《<三體>中的物理學》,分析智子、水滴、二向箔等諸多外星文明的武器在未來出現的可能性,同樣能引起社會對於科學知識的興趣和討論。”

更重要的是,世界各國的科幻作品都在努力呈現本土化特色,而中國文化中蘊含的古老哲學是值得深挖的寶藏。

王諾諾又舉例:“大量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意象和解決復雜問題的哲學思想與方法論如能融入創作,進而闡釋中國價值和理念,將是國際讀者樂於見到的一種‘色彩’。”

她在一次關於人工智能的主題創作中,把中國古代盤核桃的過程比作“人工智能”訓練的過程。作品打開創作思路的同時,還彰顯了中國科幻獨具的特色。

科幻已成為溝通世界的一種語言,是交流的媒介。從產業發展的角度看,科幻與文化產業有天然的親密聯系。影視制作、繪畫和游戲等衍生產業都屬於文化產業范疇。姬少亭認為:“科幻不可能是無源之水,行業發展需要有一定基礎。”

她舉了個例子,如果市場上紙質書籍的讀者減少,不僅會影響書籍流通的渠道,還會導致全職作家和編輯等從業人員數量的減少。再比如,電影行業鏈條復雜,涵蓋概念設計、剪輯、特效等很多工種。從事科幻電影制作團隊的人,一定也是電影工業鏈條上的一群人,如果沒有大量電影的生產,整體電影工業人才的流失,同樣會壓縮科幻電影的創作空間。

“科幻產業要可持續發展,其背后依靠的出版、影視等其他文化產業的大繁榮是關鍵。”姬少亭建議,應該持續大力支持文化產業的發展,促進文化產業百花齊放,幫助更多的年輕人扎根和成長。“他們在從事文化產業的同時,才會主動涉足科幻領域,科幻全產業鏈條發展才會充滿活力。”她說。

科幻創作比過去更具挑戰

一直以來,科幻創作者不斷從科學技術中尋找素材,努力以科學原理為基礎,表現人類與宏大宇宙之間的聯系,但現在的科幻創作遠比過去更具挑戰性。

“科幻創作者正面臨一個窘境,即作品中構建未來世界的技術有一定滯后性,往往還未等到作品問世,現實中的技術又進一步了。”姬少亭解釋道,一方面,他們擔憂作品喪失了對未來社會的啟發意義﹔另一方面,這種創作的難度還會繼續提高。

那麼,科學家是否需要跨界從事科幻創作?

拋開科技想象的加持,科幻創作本質上是文學創作。文學創作本身就有一定門檻。作為作品,它首先要具有故事性。“科幻創作並不一定必須是科學家的事情,但是卻離不開科學家的支持。”姬少亭坦言。

袁嵐峰也認為,科學家很難超脫科學的限制,去創作虛構類作品。科學與科幻的思維方式有很大區別。“如果強行跨界,科幻可能變成單純的技術說明書,喪失可讀性和趣味性,無法滿足讀者的閱讀體驗。”

各網絡平台上活躍著越來越專業的科普工作者,他們將科學與科普結合得很好。

“各種支持科學普及的政策已經出台,切實的顛覆性計劃需跟進,跨界交流的舞台還需政府、科技界、文藝創作界以及產業界合力搭建,讓科學家和文藝創作者成為朋友,才能進行長效溝通。”白鎧安如是說。

其實,在科幻領域,有一個普遍認知,即10歲是孩子愛上科幻的窗口期。這個年紀的孩子思維定勢尚未形成,容易接受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科幻教育應走進課堂,讓學生盡早接觸科幻文化,培養創新思維和想象力。”姬少亭認為,少兒從喜歡到主動學習,再到接受專業引導,最終有可能開始科幻創作甚至從事科學研究,這樣的人才儲備才不會是空中樓閣。

“科幻培養人們的想象力和探索精神,而科普則將這種探索轉化為知識和理解。涉足科幻和科普領域是一條充滿激情和無限可能的道路。”丁詩穎說。

隻有科技創新生生不息,幻想才能熠熠生輝﹔隻有不斷推動科技創新,理想才能更好更快地照進現實。未來,一個個突破的實現,勢必不斷驅動著人類文明向前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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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李慧博、楊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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